
《楔子》
風起於萍
繪|白君凝 文|然羨

「聽說白家長子逃離家門了呀!」
「可不是,呔,那也沒辦法,畢竟是個混血的崽子,也不容易,白氏家大業大,怎麼看得起區區一個混血?」
「這麼一來下任妖王也就肯定是二爺了吧——就是那個什麽,白斯楠?」
夜裡稀落人潮散去,隱隱約約傳來幾句難掩興奮的八卦聲響,又生生給壓下去——「噯,噓!白家的事咱們就別嚼舌根了吧,早晚惹禍上身……」
這是青丘白狐最鼎盛的年頭。
當朝妖王白峈峰獨霸一方,唯有夏氏族門能與白家抗衡一二,兩家有仇隙也不大往明面上顯,瞧起來倒是繁華璀璨一個大好盛世,無波無瀾地歌舞昇平了好幾個百年,也大概會再安然無恙好些年頭。
那些個嚼舌根的八成也不敢大張旗鼓,沒多久就該忘了……白恆壓低帽簷,與人潮擦身而過,往界門處一杵,清冷眸子裡頭沒有分毫眾人傳說裡的哀絕委屈。
——自然,有什麼好緊張的,不過就是跑了個沒名沒份的混血,他家裡人想必也不會費什麼力氣去捉。
白恆有些無奈地想:沒準還能慶幸少了份開銷呢。
這畢竟是個血統為尊的時代。小少年蔥白手指微微攢緊了,素淨面龐上決意儼然,深金雙眸像籠著層經年不去的霧,片刻又清明得幾乎刺人。
「總有個能容得下我的地方。」他想。
白恆嘆了口氣,天上一輪水似的月淒零零暈開,落在他單薄背影上,照出了幾分鋒利孤執的意思。
總會有的。
小少年稍稍提氣,一躍躍進了妖與人界相交的界門裡頭。
當夜,妖王白峈峰一紙詔令定了太子,轉眼像忘了有這麼個孩子,只笑著讓史官斟酌著記上一筆。
萬淵三百年,白氏長子去青丘,入凡,不知所蹤。
白恆就這麼在人界遊蕩了好些年,直到某年時空裂變,他陰差陽錯踏進一條空落幽靜長街,見一個長身玉立翩翩少年打著竹傘朝他走來,琉璃色眼珠子自傘下透出清疏視線,朝他露出一個乏了靈氣也好看得不得了的笑。
「哎,好巧。」少年問:「這兒人忒少,一個人怪危險的,難得相遇也是緣分,公子願不願意與我一道走呢?」
滿城是雪,那人在一片白茫裡清透如一抹將碎未碎的影子,笑裡不含半點光,似乎是與家人走散了——他說是這麼說的,白恆卻看不大出他哪兒著急。
少年說自己名叫方珏——大抵是取一個兩璧相合的意思。一張臉不帶什麼血色,笑起來還有些過於豔麗的慘,那雙眼睛瞧久了,竟能瞧出一點蠱惑人心的顏色。
他說:「這一路風霜刻骨,多個人作伴兒也是好的,公子意下如何?」
他應了聲好,隨他走入了那座白壁青瓦的院落。
萬淵三百五十四年,異軍突起。
隱藏在黑暗裡的利爪撕毀笙歌尾音,白恆看著烽火裡逆光而來的蛇妖,才知道那玨字分明不帶什麼精緻美好意思,倒像錘鍊亂世的一柄帶毒鋒刃。
「我們來自時代的深淵,名為夜罪門。」
那柄長刃在他面前斂下華光,朝他伸出沒什麼溫度的手,語調勸誘:「白恆……你分明與我一樣,對這個時代失望透頂。」
那何不與我夜罪門一起,共建一個更允諾公正,強者為尊,美好絕倫的世界?
「你究竟是什麼人?」
「……你可以叫我黑曜。」
史書上自然不曾記載,那是暴風將起之處,舊朝棄子與新代妖王萍水相逢至比肩而行的一段軼聞。
蛇妖眼神沉墮,一步步惑他深陷,他們都曉得這個時代已經開至荼蘼,彼此更有同樣不甘現狀也不甘平庸的氣息。
白恆清冷雙眸裡含著幾分不明意蘊,伸手回握,蛇族冰白皮子觸手生涼,如那張詭麗臉容一般自始至終沒有一點溫度。
他們在鮮血與烈火中並轡。
彼時他還不曉得,自己將會遇見什麼,改變什麼,毀滅什麼,又創造什麼——
萬淵三百六十三年,夜罪門克青丘,棄封建,亂世稱王。
——那是最險峻的風華絕代,最荒蕪故事的開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