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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|白君

  今天陽光是那樣好,一如過去他們相識的五百年。只可惜血腥味壞了美景,淚水不適合良辰。

  他想起多年前她和他說的傳言:晴時落雨,狐狸嫁女。

  而她的淚水是如此像雨。

  因此,他不恨白族,不恨人類,不恨這因貪奪名位而生的戰爭。只是伸手,將他送與她的紅紗輕輕揭下。

  君臣、貴賤、家族,此刻輕如鴻毛。

  ——他終於還是娶了她。

  他滿足的闔眼,再沒能起來。

  傳言道:晴時落雨,狐狸嫁女,乃大不詳。

  當初夏清給他講這事時,他笑了,說那都是人類胡謅出來騙小孩的,她拋下家族出去雲遊多久,竟也會被騙。

  「我倒是不怕被人笑話。」她哼聲道,眼波流轉,望向窗外。

  那日,風光明媚,天氣正好。陽光灑向案牘,石硯裡的墨彷彿漩渦,將人捲入。他失了神,想第一次見面,也是這樣好的天。

  事後回憶,那應該是相當奇異的景象:一介賤民,在青丘山外的扶桑樹下,陪逃家的小狐狸聊天。枝葉搖晃,風帶起她一頭長髮和華美服飾,瞇著眼笑,眼底清澈得不可思議。

  她是這樣一個如夏天般的女子。

  再見,已過數十載。她出現在賤民窟,一身華服艷麗,丹寇的指牽起陰影裡的他,笑意綻在唇角:「弈,我們回家。」
  她成了夏族最年輕的當家,他是她的輔佐官。
  她要雲遊,他不阻止;她不理政務,他替她完成;有次她回來,族裡的孩子認不得她,她氣極了,連著好幾天躲房裡,他便找了一方薄紗給她披上。自此,人人皆知,頭披紅紗的靈狐,就是夏族當家。
  他是過分寵她了,過分的連旁觀者都快看不清他倆關係。可轉眼兩百年過去,他只說,夏清,你要記得回來。
  這樣就好。
  只要她在,天總是那樣好,好的不可思議。

  ——他終於還是看見雨濕了那白梨花般的面孔。
  白老族長退位,各部族早已蠢蠢欲動,白家二哥和人類殉情之事成了最後一根稻草。狐族內鬥,道士趁機包圍青丘山,一時烽火連天,戰局混亂,分不清是敵、是友。
  而她漫步荒涼山地,踏過不知名焦黑死屍,摺扇輕揚,便勾走無數生命。或許那時陽光迷了眼,她並未注意到陷阱,未注意到一把劍正直指自己心口。
  「——」
  紅花點點,綻放於地。

 

  她懷抱柔軟,芷草香和鐵鏽味混揉交雜,手按著他的傷。當家大人似乎氣極了,口裡止不住的罵,可他聽不清,只覺得渾身都涼。
  淚水落在臉上,如細雨。抬頭向上望,天依舊是那樣好。
  他驀地微笑。想起好久好久以前聽說的傳言。
  「晴時落雨——」他呢喃,伸手將薄紗揭開。含笑的眸對上她淚眼模糊。
  足矣。
  他喟然而嘆,從此再沒了聲息。

  多年後,有人說,他看見那個叱吒風雲的大妖長跪在某山頭,連三叩首。一方紅紗仍舊披在頭上,風吹過,恰似頭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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